鄒濤：18年后出任金山CEO 對我來說是新征程

采訪鄒濤前，我們提前在公司樓下咖啡廳里占了一張大桌，以為他會帶上助理或同事一起來——過了一會兒，一輛車開到門口，就他一個人下車，風塵仆仆地進了門，清楚地叫出記者的名字，說了一句：“北京實在太冷了，衣服都是臨時買的?！?/p>

這天，他從珠海飛過來參加張宏江博士的歡送會。今年9月13日，金山軟件發(fā)布公告：公司CEO張宏江任期即將屆滿退休，自退休生效之日起(12月1日)，由鄒濤接任。

從1998年作為一名普通程序員加入金山，鄒濤度過了整整18年，他自己都不免感慨：“又要開始一段新的征程!”

12月5日，鄒濤出任金山集團CEO的正式儀式上，和雷軍合影留念

采訪過程中，我們發(fā)現(xiàn)，鄒濤是感性的，且記憶力驚人：人生中大大小小的事，無論過去了多久，他都能說出哪一年、哪一月，甚至精確到哪一天的幾點，連當時在場的人物、場景畫面都能描述出來。他這18年，總結(jié)起來，挺契合一句網(wǎng)絡流行語：鬼知道我經(jīng)歷了什么。

“當年的金山四射，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是一家傳銷公司?！?/p>

多年前的金山軟件公司，一條醒目的橫幅掛在門口，上面寫著：讓我們的軟件運行在每一臺電腦上?！袄卓?雷軍)和求總(求伯君)當年提的這個口號，對年輕人來說真的很有吸引力。”

1998年4月，《金山游俠II》正式發(fā)布，連續(xù)3個月在大眾軟件(微博)排行榜上蟬聯(lián)冠軍，這是鄒濤加入金山參與制作的第一款商業(yè)化產(chǎn)品，也是他實力獲得認可的起點。

“剛進金山那幾年，真的叫燃燒的歲月。公司一旦確立一個業(yè)務方向，全員、包括前臺、司機都嗷嗷叫!”鄒濤回憶說，“就是一種接近瘋狂的狀態(tài)，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是一家傳銷公司?！?/p>

2002年春節(jié)，是鄒濤記憶里最熱血的時刻。當時在北京，金山全體中層干部開會，雷軍提出2003年的戰(zhàn)略目標——決勝網(wǎng)游，并鼓舞所有人說道：“我們是一支來自沙漠的雄師，懷揣夢想，敢于拼搏，要有勇氣和決心去打造金山軟件帝國!”，會議結(jié)束前所有干部起立，跟著雷軍一起高唱軍歌，聲音震耳欲聾，鄒濤當時唱著唱著就淚流滿面了。

隨后，鄒濤先是被調(diào)到北京網(wǎng)游部門負責運營相關工作，2003年底又被調(diào)任珠海，出任西山居總經(jīng)理一職，負責游戲研發(fā)工作。那年的他28歲，毫無做游戲的經(jīng)驗。

21世紀初西山居的辦公室

“第一個資料片失敗后，我給自己想了個一生的座右銘。”

初到珠海西山居時，鄒濤很快就遭到了不少老員工的質(zhì)疑，討論問題的時候，下屬老是用“雷總、求總怎么看”來回應。鄒濤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，統(tǒng)一思想勢在必行，很快召開了一次全員會議，會上強調(diào)：“組織上派我來就是對我的信任，從管理結(jié)構(gòu)上講，西山居的問題到我這就到頭了?！边@句話也成為了日后業(yè)內(nèi)人形容鄒濤鐵腕時的經(jīng)典事例。

“我不是一個蠻不講理的人，這種強硬在當時的西山居是必須的，也得到了雷總和求總的全力支持，之后的決策非常順利和高效?！编u濤說。

然而，由于缺乏經(jīng)驗，鄒濤帶的《劍網(wǎng)1》第一個資料片上線初期就遭遇了失敗。在那個撥號上網(wǎng)的年代，他們制作了一個體量達50多兆的版本——且是強制更新。上線后，《劍網(wǎng)1》的用戶從5~6萬銳減一大半，僅剩下2萬多。整個公司情緒都很低落。

《劍網(wǎng)1》第1個資料片《兵臨城下》

這是鄒濤第一次在工作上遭遇巨大挫折，他感到無能為力，該做的都做了，該拼的也拼了，似乎無計可施。失敗后的一個晚上，鄒濤一人獨自在黑暗中沉思至凌晨4點，萬般無奈中決定去珠海的海邊看看日出——壯觀的景色改變了鄒濤，大自然的美妙讓他感覺到個體的渺小，同時也意識到永遠要心存希望?！拔疫@個人沒什么座右銘，但那天我給自己立一個座右銘。”鄒濤回憶說，“哪怕是陰天，心中也要看到太陽。這句話一直激勵我到現(xiàn)在，從那以后我覺得沒什么困難邁不過去?！?/p>

那場日出之后，鄒濤召集團隊，制定了《劍網(wǎng)1》的改版計劃，這次行動在內(nèi)部被稱作“716改版”，全體員工不分晝夜、瘋狂加班。7月16日，改版發(fā)布。8月7號(微博)鄒濤到北京和雷軍講解改版思路并承諾說：“8月底，《劍網(wǎng)1》用戶數(shù)一定過10萬?！?/p>

8月30日，《劍網(wǎng)1》用戶數(shù)漲至107000+，雷軍主動打來電話，對鄒濤說：“兄弟，你做到了!”這一刻他永生難忘。

隨著《劍網(wǎng)1》的重新崛起，西山居劍俠系列越做越順，2005年《劍網(wǎng)2》發(fā)布，獲得巨大成功，那年他們喝了好多酒，“劍俠情緣”也逐漸在業(yè)內(nèi)成為了品牌。

《劍俠情緣Online》團隊合影

“2010年，我才在心理上真正獨立了。”

在西山居10余年，鄒濤不常在游戲行業(yè)的公開場合拋頭露面?！?a href="/game/jxqywlb3/" target="_blank" class="keylink">劍網(wǎng)3》取得成功后，制作人郭煒煒被推向臺前，與玩家群體打成一片，被玩家們笑稱為“網(wǎng)紅”，每年的“劍網(wǎng)3周年慶”，也都由郭煒煒主持大局，鄒濤幾乎不出席。久而久之，業(yè)內(nèi)甚至有了這樣的猜測：CEO的風頭都被制作人壓下去了，鄒濤可能已經(jīng)退居幕后。

“做游戲本來就是包裝制作人，CEO更多地是戰(zhàn)略規(guī)劃、統(tǒng)籌管理，不需要對外露面?！编u濤回應說，“西山居人都清楚，我和郭煒煒是親密的戰(zhàn)友，外人覺得我退居幕后、被架空什么的，都無所謂了，反正只要我們西山居內(nèi)部團結(jié)就行。”

2014年，《劍網(wǎng)3》業(yè)績達成“連續(xù)3年翻番”成就，鄒濤松了一口氣。直到這時，他才覺得西山居真正活下來了，“從2010年開始，我真的是咬著牙過來的。”鄒濤口中的2010年，是雷軍離開金山、出任了YY董事長的時期，當時的金山內(nèi)部矛盾重重，大量員工出走，《劍網(wǎng)3》也經(jīng)歷了業(yè)績上的滑鐵盧，那一年，是他十幾年來，唯一一次想過要離開金山。

“我的內(nèi)心很痛苦，雷總走了，金山當年的夢想遙遙無期，一起奮斗過的兄弟都‘四散逃竄’，自己又無能為力?！闭f到這里，鄒濤突然表情嚴肅地問了我們一個問題，“你覺得人什么是最痛苦的?”我們愣了一下，沒接上，他繼續(xù)說：“是信仰破滅，那個指導你一切行為的準則倒塌了，你就不知道該怎么活下去了，那是最痛苦的?！?/p>

那一年，鄒濤35歲，早已實現(xiàn)財務自由。他站在自家的陽臺上，一根煙接一根地抽，想著事業(yè)上的種種，只覺得人生索然無味。

一次偶然的機會，他看到外媒把長征評為人類歷史上100件壯舉之一，“苦不苦想想長征兩萬五”，他想知道到底有多苦，于是讀了4本書有關長征的書籍，書名他記得非常清楚：《**傳》、《苦難輝煌》、《長征》、《長征鮮為人知的故事》。1年的時間里，他只讀了這4本書，妻子說他“看得好慢啊”，他只回答了一句話“我不是在看書，是在尋找一種力量”。

沒人知道那1年他的內(nèi)心經(jīng)歷了怎樣的煎熬與斗爭，他本人描述那段經(jīng)歷時，也只是寥寥幾句話帶過——“看了4本書后，我突然想明白了，雷總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指導幫助你了，現(xiàn)在到了靠自己的時候?！?/p>

“2010年，我才在心理上真正獨立了?！编u濤留在了金山，這時的他相比以前，少了一些熱血沖動，多了幾分成熟穩(wěn)重。

“是時候任性一把，自己當回制作人了。”

2015年，在雷軍的倡導下，西山居同時啟動了“劍俠情緣手游三部曲”的研發(fā)計劃，并宣布第二部《劍俠世界(微博)》由鄒濤親自擔任制作人。“我覺得是時候任性一把，自己當回制作人了?！编u濤沒有忘記自己當年的這個夢想，只是等得稍微有點久。

鄒濤在《劍網(wǎng)3》公測慶功會上切蛋糕

2016年8月9日，《劍俠世界》手游正式發(fā)布，雷軍親自到場助陣——這也是雷軍第一次專門為一款游戲站臺。

發(fā)布會現(xiàn)場，鄒濤、雷軍、尚進(微博)等幾位高管衣著統(tǒng)一，手持寶劍，在宣傳板前合影留念。

然而，《劍俠世界》一問世，其商業(yè)模式就充滿了爭議——不賣道具不賣數(shù)值，游戲商城里賣的，大多是跟角色造型相關的時裝、染色、掛件，對戰(zhàn)斗力沒有任何加成。

這一做法，在端游時代其實并不稀奇，但在手游上采用這個模式，業(yè)內(nèi)卻有不少質(zhì)疑的聲音，有媒體稱其為“最大膽的MMO手游”。就連西山居內(nèi)部，也有人不理解鄒濤的做法，反對的聲音此起彼伏。

“我一直相信，手游的核心用戶，就是端游轉(zhuǎn)過來的那批人，只有這批人才是手游付費的主力?！编u濤心里有一套完整的邏輯方案，他分析道，“他們具備3個特點：年輕、渴望公平、喜歡社交，手游未來一定是照著端游的軌跡發(fā)展，西山居一定要率先去嘗試這種公平的、強社交性的MMORPG手游?！?/p>

盡管如此，團隊在制作時仍頗有顧慮，第一次測試時，商城里依然在賣數(shù)值道具。鄒濤一看就急了，他反復向團隊強勢施壓，強調(diào)這套邏輯。“壓了好幾次，產(chǎn)品上線前后，他們才徹底同意了?！?/p>

有人問他，以CEO的身份親自做一款游戲，假如表現(xiàn)不如另外兩款，是否會有壓力，鄒濤哈哈笑說，“我又沒做過游戲，應該他們資深制作人有壓力才對，萬一被我贏了豈不是很沒面子?！?/p>

如今，《劍俠世界》手游上線2個多月，參考《劍網(wǎng)3》，目前的數(shù)據(jù)大概做到了1/3，“應該是達到我的預期了。”鄒濤說。

“我們那代人，很多重要決定都是父母做的。”

鄒濤的這套邏輯思考方式，大概和小時候喜歡物理息息相關。

1975年，鄒濤出生于江西，高考時，父親看到他化學分數(shù)高，直接讓他報考了南開大學的化學專業(yè)。但事實上，鄒濤喜歡的是物理，甚至到了癡迷狀態(tài)，他初中就開始看相對論，晚上睡覺前閉上眼睛想的也全是物理學的東西。鄒濤說，“我們那代人，重要的決定都是父母做的?！?/p>

上了大學，鄒濤接觸了臺灣智冠出品的游戲《三國演義》，DOS下的游戲，沒有音箱，卻能模擬出語音來，他感到十分震驚。出于對游戲的興趣，鄒濤1993年開始自學編程，由于買不起教編程的書，只能拿著皮本子，到圖書館去手抄，就這樣抄滿了好幾本;除此之外，還時不時泡在學校門口的書店，邊看邊用腦子記。大學4年的多數(shù)時間，鄒濤都是在機房里埋頭編程度過的，化學專業(yè)課花的精力很少，大一大二還掛了科。

“其實我們當時學的計算語言是編不了游戲的，C和C++都是自學。”鄒濤說，“應該說，確實是對游戲很熱愛?！?/p>

1997年，鄒濤大學畢業(yè)，先是去了江蘇一家鄉(xiāng)鎮(zhèn)企業(yè)。那是一個叫百米鎮(zhèn)的農(nóng)村地區(qū)，鄒濤清楚記得：那個鎮(zhèn)有一條主路，兩邊全都是稻田，那家企業(yè)下有空調(diào)廠、蓄電池廠、自行車廠、波紋管廠，一共四個廠，97年的時候，產(chǎn)值就有幾個億。但在那里的農(nóng)村，種地已經(jīng)全面機械化，全是插秧機、收割機大規(guī)模生產(chǎn)，整個農(nóng)村的勞動力全部都能釋放……“我只呆了1個多月，看明白了就走了，我就是好奇為什么我父親對那里印象深刻。”

從鄉(xiāng)鎮(zhèn)企業(yè)出來后，鄒濤回到了天津，投身軟件行業(yè)。初入行時，他一連換了4家公司，最短的僅干了幾天，最長的4個月?！拔掖舻淖詈竽羌夜?，特別舒服，從來沒人管，專門請一位阿姨給我們做飯，下午5點就下班，還不準回家，公司包場看電影吃燒烤……就是不關心你活兒干得怎么樣。”鄒濤描述道，“世界上就是有這么幸福的公司，但我們還是選擇了離開，和另外兩個同學加入了金山，我們不想青春虛度。”

1998年，他正式加入金山軟件，此后再也沒換過公司。

“如果要問我退休后想做什么，我想應該是把研究成果出一本書吧?！?/p>

回想自己在金山的18年，從20多歲到40多歲，鄒濤說自己最喜歡的時光是99~05年那個時期，所有人都朝氣蓬勃、熱血、敢打敢拼、有理想，但同時，那個時候的他們也是最不成熟的?！艾F(xiàn)在覺得自己最大的變化是成熟穩(wěn)重了，但內(nèi)心依然還留存一份，依舊會為了一些事，像20多歲時那樣澎湃。”

2005年6月10日，西山居10周年時的鄒濤

這一點，除了游戲，在他聊起物理時，我們最能真切感受到。鄒濤會整個人眉飛色舞地描述他的物理見解，瞳孔里都放著光，說到興奮時，還會掏出手機向我們強烈推薦自己喜歡的一本書《上帝擲骰子嗎》。“如果要問我退休后想做什么，我想應該是去研究物理和哲學，它們討論的終極問題是一個，如果有成果的話我會出一本書!”他說這些話時非常認真，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樣子。

“我挺偏宅的，甚至不怎么會花錢，開銷無非3項：游戲、抽煙、兩個女兒，抽煙也就抽10塊錢的藍白沙?！背斯ぷ?，鄒濤的日常就是玩游戲看影視劇，甚至在有段時間看了大量韓劇，他會研究韓劇為什么受歡迎，是開了美顏功能的攝像機，還是永遠最漂亮和流行的衣服，或者是最會煽情的主題曲，他覺得這些和游戲息息相關，并把得出的結(jié)論，去用在游戲制作上。“我不喜歡拋頭露面夸夸其談，我覺得很浪費時間，我喜歡自己琢磨?！编u濤說。

上任后，鄒濤的生活將會在北京和珠海各占一半，“我需要點時間來學習和了解其他業(yè)務，我有信心做好?！?/p>

11月4日，在小米互娛與金山云的“2016游戲生態(tài)年會”上，鄒濤上臺發(fā)表了題為“不忘初心，且行且得”的演講

從普通程序員到集團CEO，鄒濤大概是業(yè)內(nèi)最公認的轉(zhuǎn)型成功典范之一。鐵腕、聰明、強硬、堅持是外界給與他的標簽，但采訪的兩個小時里，我們印象最深的似乎來自于他的“單純”——毫不避諱地回答每一個問題，像跟朋友傾訴一般去講自己的感受、事件的細節(jié)，甚至連我們都覺得一些故事并不適合以媒體角度寫出來。

“我喜歡這樣的單純?！编u濤毫不謙虛地回應。